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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孔祥毅(山西财经学院院长、教授)、张正明(山西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
自古晋人善商。山西人经商历史悠久,自春秋以至宋辽金元史书屡有记载。到明清时代,山西商人(简称“晋商”)已发展成为国内三大商帮(晋帮、徽帮、潮帮)之首。世界经济史学界把山西商人与意大利商人相提并论,给予很高的评价。
追溯并总结明清时代山西商人的历史,对于现代山西人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有重要的借鉴作用。
一、晋商概观
马克思在谈到商人资本时说:“商人资本或商业资本分为两个形式或两种,即商品经营资本和货币经营资本《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第297页)。山西商人正是这样,其商品经营资本(如绸缎在、茶庄、颜料在、布庄等)和货币经营资本(如票号、钱庄、帐局、当铺),相互渗透,相互支持,混合生长。至清代则上通清廷,下给官绅,商路达数万里之遥,款项可“汇通天下”;从蒙古草原的骆驼商队到扬州起锚出海的商船,从呼伦贝尔草原的醋访到贵州茅台酒厂,都有山西人在酿造、出售;南起香港、加尔各答,北到伊尔库茨克、西伯利亚、莫斯科、彼得堡,东到大阪、神户、横滨、仁川,西达塔尔巴哈台、什噶尔、阿拉伯国家,都留下山西商人的足迹。他们中有不少人可以用蒙古语、维吾尔语、俄语,与北方少数民族和俄国人洽谈贸易。晋商自称:“凡是有麻雀能飞到的地方都有山西人。”当今晋商遗迹随处可见:扬州的亢园、苏州的全晋会馆、毫州的老西庙等等。1961年有人在北京调查,55个明清工商业会馆中有山西会馆15个,占27%。如同意大利北部伦巴第商人在伦敦发展建立了伦巴第街成为英国金融中心一样,晋商在张家口的日升昌巷(以回升昌票号命名)曾一度成为北亚的金融贸易中心。山西商人所到之地,设庄贸易,成为商品集散之地,逐渐由普通的村镇发展为城市,无怪在东北有“先有曹家号,后有朝阳县”,内蒙古有“先有复盛西,后有包头城”,青海有“先有晋益老,后有西宁城”之说。
山西人背井离乡外出经商者有多少人,迄今无法稽考。唯1933年7月1日截止的山海关报告反映,东北沦陷,从关外返回的山西商人达17万人之众,就在东北者估计不及晋商的1/3。又1920年阎锡山接见因俄国“十月革命”从俄国返回的山西商人代表时,汾阳代表说,在俄国的山西商人有1万人。可以说,山西商人以其特有的开拓进取和风险精神,在明清时代演出一场长达数百年的大型历史剧,其舞台之广大,演员之众多,在世界历史上是罕见的。
纵观山西商人在其鼎盛时期的主要特征,可以概括为以下四点:
第一、商业网络遍布全国以至北亚地区
山西商人在清代进火鼎盛时期,其商业网络已遍布国内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并延伸到整个北亚地区。同时,在商业企业组织形式上,出现了“分号制”的独资或合资企业。所谓“分号制”即其财东独立投资或合资办商号,其商号又分设若干分号于全国各大商埠,而且商号或分号又可以投资办小商号,类似近代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通过控制股权形成的母子公司;另外还实行联号制,即一财东(或几个合伙财东)投资办若干个不同行业的各自独立核算和经营的商号或票号,在业务上相互联系,相互服务,相互支持。这种网络体系近似现代企业集团。太谷曹家的企业在19世纪20到50年代有13种行业,640多个商号,3.7万名职工,资本1000多万两白银。其商号名称多数冠以“锦”字,如锦霞明、锦丰庆、锦亨泰绸缎庄,锦泉涌、锦泉汇、锦丰焕、锦丰典、锦隆德钱庄,锦元懋帐庄,锦生润票号等,分布于朝阳、赤峰、建昌、凌源、沈阳、锦州、四平、太原、榆次、屯留、长子、黎城、襄垣、东观、天津、北京、徐州、济南、苏州、杭州、上海、广州、四川、兰州、新疆、张家口、库伦、恰克图、伊尔库茨克、莫斯科等地。在曹家这个“锦”囊集团之中包容了多家商号、多种经营、多处分支庄号,形成了曹家的商业网络。在管理上通过“励金德”管理设在太原、潞安及江南各地的商号,通过“用通五”管理设在东北的各商号,通过“三晋川”管理设在山东的各商号。励金德管辖的彩霞蔚绸缎庄下辖张家口的锦泰亨、黎城的瑞霞当、榆次的广生店、太谷的锦生蔚商号。其经营和盈亏,财东曹氏不直接过问,是由彩霞蔚负责,彩霞蔚向励金德负责。如果彩霞蔚所属锦泰亭等商号经理需面见财东,应由彩霞蔚所属锦泰亨等商号经理先引见励金德经理,再由励金德经理引见财东。在保持各商号独立核算的基础上,由上一级商号领导相互进行信息交换,联合采办商品,融通资金,人才调剂等,发挥了综合优势,形成强有力的曹家企业集团。独资企业之外,合伙企业也很多,在清末俄国驻中国领事馆官员尼·维·鲍戈亚夫连斯基《长城外的中国西部地区》一书中说:“汉族人则特别喜欢联合行事,特别喜欢各种形式的合股。……有些商行掌握了整省整省的贸易,其办法就是把某一地区的所有商人都招来人股。因此。在中国早已有了现代美国托拉斯式企业的成熟样板。当前在中国西部地区的主要是山西和天津的商行。”由于山西商人的这种管理体制,资本雄厚,分支机构多,业务覆盖面很大,不仅活动舞台囊括了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云贵高原、青藏高原、东南沿海、东北、西北,而且东渡日本,北出俄国、欧洲,到处开展商业活动。他们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诸如宁夏枸杞,西藏麝香,武夷茶叶,日本生铜,高丽人参,俄国金属制品,以至欧洲洋货,都是山西商人经营的业务。山西介休皇商范氏,在18世纪往返于长江口和日本长崎之间,当时国内有洋船15只左右,范氏就拥有六、七只,垄断从日本进口铜的贸易七、八十年。
在山西商人的远距离长途贩运贸易中,逐渐开拓和形成了几条商路,其中主干线南起广州,中经山西晋中市,北达蒙古、新疆及俄国,进入欧洲市场。又可称作“茶马之路,南来“烟酒精布茶”,北来“牛羊骆驼马。其路线大致为:
①平遥、祁县、太谷--子洪口--潞安--晋城--清化--开封--周口--汉口--长沙--广州
②平遥、祁县、太谷--太原--忻州--黄花果--杀虎口--归化(呼和浩特--库伦(乌兰巴托--恰克图--伊尔库茨克--新西伯利亚--莫斯科。
③平遥、祁县、太谷--太原--忻州--黄花果--张家口--多伦--齐齐哈尔--满洲里
④扬州--苏州--临清--北京--张家口--库伦--恰克图……
⑤天津--北京--张家口--大同--杀虎口--包头--宁县--张家口--古城--乌鲁木齐……
⑥库伦--科市多--古城--乌鲁木齐--伊犁--塔尔巴哈台
第二、垄断对蒙俄的贸易.
山西地处中原农业地区与北方游牧地区的中间地带,山西商人便利用这一地理特点,以南北物资交流为其商业活动的主战场。清代的旅蒙商,是由清康熙时的随军贸易演变而来的。清政府规定旅蒙商须领取政府颁发的“龙票”后方可到蒙古经商。在清代旅商中主要是山西商人。他们根据蒙古人的日常生活所需,用较为廉价的绸布、茶叶、烟酒和金属器皿及工具等,换取各类牲畜、毛皮等畜产品。山西商人还根据畜牧业经济的生产特点,在春夏之交,走串帐篷,把商品赊销给蒙古牧民,当面以货物折合牲畜皮毛数量,先不收取,迨至秋冬之际,蒙古牧民把牲畜养得膘满肥壮时,再收取牲畜和畜产品以及赊销的利息,来获取高额商业利润和高利贷收入。旅蒙商其经营地域有前营、后营之分,前营即乌里雅苏台,后营即科布多,均在今蒙古地区。另外还有呼伦贝尔地区。山西旅蒙商号著名的有大盛魁、兴隆魁、长盛川、大昌川等。其中大盛魁极盛时同蒙古的贸易额年约900--1000万两白银,每年有1500峰骆驼往来于长城和乌里雅苏台之间,其中从业人员达六七千人,时人形容“大盛魁”的财产,可以用50两重的银元宝从库伦(乌兰巴托)到北京铺一条路。
山西商人对俄贸易的主市场在恰克图。恰克图位于库伦(乌兰巴托)北,色楞格斯克附近。雍正五年(1727)中俄两国签订《恰克图条约》后,确定此处为中俄贸易点。恰克图中方商人由山西人垄断,俄商先是用毛皮换取中国的商品。从19世纪30年代起,毛皮为呢绒纺织品所代替,到30年代末期,呢绒已占对华贸易的50%。中国在乾隆三十三年(1768)以前,出口以绸缎、棉布、大黄为主。此后,茶叶出口口增,进入19世纪40年代,茶叶出口已占首位,咸丰H年(1851)茶叶已占全部出口额的93%。恰克图贸易给双方商人带来了很大利润。俄国商人在恰克图以2卢布1磅的茶价,转运至彼得堡,可卖3卢布1磅,赚利5成,有些商品转运至西欧,获利更丰。同时,还给俄国政府带来了关税收入,1760年俄国从恰克图收的关税已占俄国全国关税收入的24%,1775年又上升到38.5%。恰克图一处,道光年间(1821--1850)俄国对华贸易额占城国全部对外贸易的40--60%,最高时达到60%以上,而中国对外输出商品的16%和19%是通过这里进入俄国和欧洲市场的。后来,山西商人除进行恰克图边界贸易外,还逐渐深入到俄国的克拉斯诺亚斯克、新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彼得堡等地,设立山西商业分号。另外东部的海拉尔和西部的塔尔巴哈台.也是中俄贸易的重要市场,山西商人在该地也很活跃。
第三、商品经营资本与货币经营资本混合生长和相互支持
货币经营资本是随着商品经营资本的发展而发展起来的。随着山西商人资本的发展,山西商人逐渐办起了不同业务形式的金融商号,如经营银钱兑换的钱庄,经营货币信贷的帐庄,经营异地汇款的票号,经营消费信用的当铺,经营小额短期借款的印局等等。开始时,这些业务在商号内附设,以后逐渐成为独立经营的货币商号——金融业。这些商号被西方人称为“山西银行”。山西商人投资商业也投班“银行”,往往一个财东既有商店,又有票号、钱庄。如介休冀家有绸缎、茶叶、皮毛、布匹、杂货等商号,又有帐局、钱庄、票号、当铺等金融机构,仅在湖北襄樊一带就有70余家商号,十几家当铺。经营地点,南起湖北,北到喇嘛庙和库伦。晋商的金融业首先是支持其百货业的资金需要、可以说晋商以商业和金融业相互渗透、混合生长的形式,形成了高效融资的机制,加速了资本周转和增殖。
第四,结托政府和官吏
一个有利的经商环境,不仅在顾客、交通诸方面,更在于政府及其官员对商号的态度及管理。清太宗皇太极未入关之前占领抚顺时,山西商人就与其建立了联系、进行人参、貂皮交易。清入关时、曾以招抚山西商人为一大急务。入关后顺治皇帝召见介休商人范永斗等,赐张家口房产,隶内务府籍。康熙三十五年(1694)平定噶尔丹事件时,山西祁县、太谷人张杰、史大学、王相卿等一批商人随军进入外蒙马里雅苏台和科布多地区从事随军贸易,以服务军需为要务。得清廷赏识,后得以受“龙票”从事蒙俄贸易。这是封建社会的山西商人能在竞争中取胜并不断开拓业务的重要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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